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意气生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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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日已经落下,天边余着漾着的那片红晕,宛如美人不小心涂抹歪斜的一撇胭脂,她舍不得擦拭乾净,它想要多看一会儿人间。

    水榭之内,容鱼见少女已经不那麽拘谨,她就站起身,看了眼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,等待国师的身影出现。

    韩禕始终正襟危坐,韦赹浑身不自在,胖子只好跟那个叫陈溪的外乡少女聊些京城趣事,没话找话,是酒楼东家的看家本领。

    五岳神君和大渎水神们已经撤掉大阵,金身纷纷返回了道场。从头到尾看不太真切,就像雾里看花。

    宝瓶洲迎来了浅淡的夜幕,渐渐亮起了一些柔和的灯火,灯火照耀之下,可能是推杯换盏的酒局,可能是泛着墨香的书籍,灯火映照四周,也可能是帝王的森森宫阙,将相公卿的雕梁画栋,百姓人家的袅袅炊烟。

    若是云中仙人作鸟瞰,桐叶洲的夜幕,终于不再那麽死气沉沉了,有了些生气,尤其是那条暂时尚未合龙的崭新大渎两岸,通宵达旦的大兴土木,既有此起彼伏的仙家手段,开山导流,也有数以百万计的青壮汉子们的继续劳作,他们可以按时辰算钱,晚些睡觉,不远处简陋却也算洁净的屋舍里边,在白天帮忙做些零碎活计的妇孺老幼们,就可以睡得更安稳些,再稍远些的地方,还有新建的学塾,孩子们若是愿意去那边读书求学,不必花钱就是蒙童了,据说好些教书的夫子先生,他们都曾是极有名丶极有学问的读书人,兴许耐心和脾气有好有坏,他们教的学问,总是真的好的……所以这条蜿蜒在桐叶洲大地之上的灯火长线,显得辉煌异常,甚至要比北边的宝瓶洲齐渡和北俱芦洲济渎,好像都要明亮一些。

    战场,陈平安收起法相和两把狭刀,如一片落叶飘落在周海镜附近,笑道:「辛苦了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摇摇头,咧嘴笑道:「拿钱办事,天经地义。大骊朝廷眼光好,选中我,肯定不亏。」

    松开手指,那杆铁枪依旧拄地,周海镜却是一个后仰倒地,直接躺在地上,抱怨道:「疼死了人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怔怔看着天幕,好像视野中依旧是青丝蠕动的景象,她有些心有馀悸,问道:「陈平安,如果你没有那个身份,不曾预支武运给我,我是不是都撑不到砚开启那座道场就要落败?」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「如今地支的真实战力,大致介于弱飞升和强飞升之间,比较挑对手。对上蚬,肯定不够看。不必气馁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点点头,懂了,对手是杀力不错的飞升境,他们地支就是弱飞升,如果对手杀力不够,那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强飞升。

    她是山巅境瓶颈武夫,被拔苗助长似的,直接提升为止境神到一层,而她又是地支一脉的大阵关键所在,按照曹酒鬼的那个说法,其馀十一人的境界攀升,多掌握几门神通,多炼化几件宝物,都只是加法,唯独她,是什麽来着?术数里边的那啥,乘算?

    周海镜瞥了眼那杆铁枪,问道:「真是那位苏巡狩的沙场遗物?」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「所以不要辱没了它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说道:「争取。」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「蚬之所以故意陪你们多耍一会儿,是有两份私心的。其一,是苦手通过那把停水境仿冒出来的次一等真迹『蚬』,或是我到处捡取的那些术法神通痕迹,它们都是丝丝缕缕的大道传承,可能是她想以一位纯粹学道人的身份,在人间留下点什麽。此事不作准,只是我猜的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,翘起腿,「一直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修仙的,成天在想什麽,所以『其二』就不必跟我解释了。我要睡个饱觉!一觉睡到自然醒,再大吃大喝,大酒大肉……」

    说着说着,周海镜就蓦然精神起来,挣扎着站起身,「有收益麽,能分红吗?这场架打完,有没有额外的好处?」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「至少有个『优』字考评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白眼道:「就这?」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「按照定例,你们可以去拿战功换取大骊密库的各种宝物,不过提醒你一句,地支十二人的战功都是一样的,不会因为你是最厉害的打手,就比别人多半点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点头道:「也行吧。这个规矩蛮好的。放心,我虽然好钱,喜欢赚钱,却也不贪,不会如何失望。」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「不觉得失望就好。」

    远处各自道场,袁化境和改艳都有些惋惜,之前他们商量好的分帐,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。

    不过袁化境转头看了眼那个颇为聪明的崭新「傀儡」,他便心满意足了。

    妖族九境武夫的肉身尤为坚韧,在这副人身天地之内可以大动干戈一番,不用担心一着不慎就毁了这具皮囊。如果袁化境是将寻常修士的魂魄塞入其中,那就真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结果了,肉身越是坚韧,魂魄越是难以与之融合,「人」与「身」只会相敬如宾。但是蔡玉缮身前就是位仙人境,跌了境,也还是个玉璞,关键是「蔡学士」的一粒真灵,极为清澈,相信配合「蔡学士」的聪明才智,袁化境与之主仆联手,再加上去大骊宝库内挑选一拨适合大炼的本命物,兴许就可以将陈国师作为现成的营造法式,让这具傀儡术武兼修?

    改艳啧啧称奇,羡艳不已,她伸长脖子眼馋看着洞府那边的景象,「哎呦喂,袁剑仙赚大发喽,人比人气死人呐。」

    经此一役,一颗道心愈发清灵的袁化境遥遥拱手笑道:「一般一般,回到京城,请你喝酒。」

    改艳呸了一声,「老娘有钱得很!还要你请喝酒?」

    韩昼锦收回了依旧是一张宝籙形制的道山,她不着急将其「舒展」开来,细细端详起来,真是妙不可言。

    法号后觉的小沙弥着急啊,要趁着天刚黑,寺庙还没有关门,去庙里捐香油钱。

    点将台那边,余瑜已经悄悄将那支抛出去的箭矢取回,小心翼翼收入袖中,要好好珍藏起来,呵,这可是姑奶奶第一次做到言出法随的斩立决。

    陆翬和隋霖,正在忙碌临摹那些战场痕迹。毕竟是一位十四境修士的散道以及陨落之地,处处小细节皆是大学问。

    陈平安突然将两把狭刀并拢在一手攥着,递给周海镜,笑道:「暂借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大为惊讶,有些犹豫,不敢随随便便接下这两把远古神灵遗物,「这是?」

    陈平安也不解释什麽,见她不收,就往回缩手。周海镜立即一把抢过,双手持刀,惊叹道:「如此趁手!」

    葛岭以心声解释道:「一团乱麻的因果关系,都已经被国师独力承担。你与『蚬』捉对厮杀一场,她最终选择散道,与你曾经通过『打潮』打熬体魄,某种程度上,算是契合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说法。故而蚬对『周海镜』是认可的。再加上她的大道根祇使然,蚬对这两把刀更是寄托了某些……无法诉说的愿景吧。周海镜,你若是暂借接下这两把刀,兴许便要承担起监斩官的职责,做不到,它们就是鸡肋,做得到,别有神通。」

    年轻道士停顿片刻,说道:「我这些都只是猜测,你自己看着办。」

    周海镜大笑道:「我信你的说法,更信自己的直觉!退一万步说,陈先生总不会故意坑我这个功臣,对吧?」

    改艳收起那顶风流帐,揉了揉小腿,嘀咕一句,「就你周海镜是啊,谁还不是个功臣哩。」

    宋续收起飞剑「驿路」和「歌谣」,以神识先后查探一番,驿路并无异样,砸钱修补就是了,第二把飞剑,却是让宋续一愣。

    陈平安看了他们各自一眼,笑道:「还是那句话,各自努力修行,相信宝瓶洲的未来是你们的。」

    形单形只的「少年」殷绩,依旧站在孤零零的高台那边,他最大的依仗,蚬已经身死道消,大道之天殛被暂时封禁,殷邈已经带着他的一魂一魄消散。既然宝瓶洲未被道化,那麽大绶殷氏结局已定。

    等到陈平安来到身边,殷绩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,双手负后,远眺大海碧波,笑道:「一场劫道围剿,成功斩杀十四,当得『壮举』二字。寡人能够亲眼见证此事,幸事。」

    地支一脉的修士都已经聚到周海镜那边,他们总觉得高台这边的大绶皇帝,可能是气急败坏,失心疯了?否则完全解释不通。

    殷绩做了个古怪动作,高高举起一只手,沉默许久,自言自语道:「劝君高举擎天手。」

    陈平安缓缓道:「我知道你是灵宝城庞鼎,当然,肯定不会留下任何证据。」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到底该如何收尾,所有人都在等陈国师返回老莺湖,宋集薪即便是大骊权柄第二的藩王,自然也不会插手此事,他瞥了眼腰悬绿鞘挎刀的高弑,往他那边走去。大源朝太子卢钧,道号抟泥的新国师杨后觉,都在跟高弑闲聊,还有大端太子曹焽也原路折返,重新站在墙根这边。

    高弑这位在年轻隐官那边见风使舵的墙头草,对这位洛王宋睦,倒是不如何犯怵,神色如常,呼吸绵长,掌心摩挲着刀柄,底气十足丢出一句,「边军高弑,见过洛王。」

    宋集薪笑道:「不愧是九境瓶颈的大宗师,懂得审时度势,心态转变也快。」

    高弑淡然说道:「也看人。」

    担任宋集薪贴身扈从的溪蛮,立即朝墙边投去鼓励眼神,示意高弑胆子再大一点,说话再硬气一点。

    高弑很烦这厮,聚音成线与之密语,「既然是同行,等到此间事了,找个机会划出道来,练练手?」

    溪蛮笑道:「你有一把好刀,是罕见的神兵利器,我太吃亏。除非你不用此刀,再搞点彩头,赌这把刀,我就陪你耍耍。」

    高弑讥笑道:「你怎麽不说要跟我斩鸡头烧黄纸,结拜为异姓兄弟,再直接跟我讨要这把『绿腰』?岂不省事?」

    不料溪蛮立即顺杆子说道:「你要是愿意的话,我这就认你作大哥。我纳头便拜,你赶忙搀扶,兄弟一同起身相视大笑,大哥气概豪迈,询问一句我有一刀相赠,二弟意下如何。我再三推辞,你只是执意赠送,我也只好就收下了,最终你我兄弟成就一桩江湖美谈。」

    高弑疑惑道:「你这麽会聊天,还学什麽拳练什麽武,去天桥底下说书挣钱啊,保管几天功夫,就有钱与我买这把绿腰了。」

    溪蛮觉着耳熟,问道:「学我们陈国师说怪话?」

    高弑一时哑然,气势骤降。

    卢钧彬彬有礼,拱手道:「卢钧拜见洛王。」

    宋集薪点点头,神色温和道:「自家人,不必多礼。」

    卢钧笑道:「父皇一直极为推重洛王,总说大骊宋氏有个洛王,真是名副其实的国之藩屏。」

    杨后觉轻轻咳嗽一声,提醒接下去的话太子殿下就不要说了。

    原来既是君臣又是父子的卢涣丶卢钧,每次论及藩王宋睦,卢钧都会询问自己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,偷偷养在外边?

    如果有的话,就别藏着掖着了,完全不用担心兄弟反目成仇,赶紧带回宫中,他们定会抱头痛哭一场,再兄弟齐心其利断金,还建议皇帝卢涣给他聘请最好的师傅,赶紧教给他几篇被誉为「万人敌」的兵书。那他这个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,以后都可以躺在龙椅上呼呼大睡。

    宋集薪笑道:「不敢当,谢过大源皇帝谬赞。」

    之所以亲近大源太子几分,是因为宋集薪觉得眼前少年跟自己当年很像。

    卢钧好奇问道:「听说洛王与陈国师从小就是邻居?」

    宋集薪点头道:「都住在泥瓶巷,隔壁邻居。」

    卢钧试探性问道: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能不能沿着老莺湖边走边聊,劳烦洛王与晚辈说些家乡事?」

    宋集薪笑道:「有何不可,就当散散心。」

    两拨人沿着湖边散步起来,宋集薪聊了些家乡故事,卢钧听得一惊一乍,嚼出些馀味来,原来当初藩王宋睦就是个言语刻薄的话痨,他那师父的耐心和好脾气,一定程度上就是给宋睦磨出来的?得知师父当过好多年的窑工学徒,卢钧就问有没有出师,有没有烧造出几件亲手打造出来的瓷器。宋集薪说陈平安当初都没有正式拜师,何谈出师。卢钧有些遗憾,若是能跟师父讨要一件亲手烧制的文房清供器物,该有多好,就可以暂时借给父皇用一用,好让他这位大源皇帝去跟那些皇帝朋友们吹个牛,谁敢再笑话他是浩然垫底,父皇就直接拿出这麽件宝贝,与他们炫耀一句,你们有吗?或是将其摹拓在纸上,回信的时候给他们寄去一份。

    曹焽脸皮不薄,竟然也吊在这支队伍的尾巴上。

    高弑跟溪蛮并肩走在一起,溪蛮以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高弑,「高大哥,小弟很快就是洛王府的侍卫亲随,想来品秩不会太低,七品官身总归是有的,你在边境某州投军,却是要从普通士卒做起,极有可能就是陪都管辖的地盘,咱哥俩要是在边军行伍里边见了面,该如何称呼?」

    高弑还了一手肘给溪蛮,「你跟谁哥俩呢。」

    溪蛮立即又给了一肘,高弑再加重力道,溪蛮再还以颜色,高弑怒了,一肘斜挑向溪蛮脖颈处,再伸手按住刀柄,那就练练!

    曹焽在队伍最后边,看着前边俩宗师「卿卿我我」,只好提醒道:「当下一座老莺湖任何风吹草动,都是要在大骊皇宫的御书房小朝会通报的。」

    故意挨了一肘的溪蛮,晃了晃脖子,漫不经心道:「挠痒痒。看来大哥能够胆气雄壮,绝大部分还是凭仗这把绿腰。这把刀的存在,就是高弑真正的九境瓶颈。」

    高弑有些惊讶,无言以对,仔细想来,好像真是这麽回事?

    其实高弑内心深处岂会无所察觉,只是被捅破窗户纸,面子就挂不住了。

    溪蛮话里藏话,与高弑深意一句,「绝圣弃智,大盗乃止,武夫物于物,终非纯粹。」

    高弑苦笑道:「无宝物而不争宝物,不是不争,而是无所争。溪蛮,你若是这把绿腰刀的主人,就不会把话说得如此轻巧了。」

    溪蛮密语道:「阿妩,不管用啊。」

    宫艳心声笑道:「有枣没枣打一杆。何况我这法子,也是从书上学来的路数。不管用是正常,管用了,才是高弑脑子有毛病。」

    高弑拱手抱拳致谢一句,「溪蛮兄弟,好意心领了。」

    溪蛮挠挠头,还真有点跟高弑结拜兄弟的想法,毕竟自己虚情假意,对方诚心实意,溪蛮到底有些愧疚。

    曹焽笑道:「确实应该宝刀赠英雄,纯粹武夫不该物于物,妨碍心气。舍不得一把绿腰,高弑如何跻身止境。」

    高弑转头笑问道:「曹公子什麽时候跟溪蛮关系这麽好了?」

    「我说的英雄,就是我自己。」

    曹焽微笑道:「老莺湖三结义,不如何算曹略一个?」

    杨后觉觉得这位大端太子,如果不着急返回中土神洲,「曹略」倒是可以与「卢俊」,两位游侠一起游历北俱芦洲。

    先前墙头那边倏忽间多出了十馀道身影,少女许谧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,准确说来是家族长辈。

    许谧小时候就喜欢翻族谱,经常被爷爷抱在怀里,她翻开一本书,随便指着个名字,让爷爷说他们的故事,有些很精彩,跌宕起伏,有些很平淡。有些在大骊史书上都有文字记录丶甚至是单独列传的人,爷爷说得很少,有些在官场籍籍无名的,甚至是家族内部都没什麽说法的,爷爷却会说得很多。

    许谧就曾在族谱上边看到一个名字,袁化境。

    爷爷说他是个修道之人,是一位追求长生久视之道的剑仙。

    但是神仙也有神仙的不自由,他已经有些年头不曾跟家族有任何往来了。

    袁氏家族祠堂里边,墙上悬挂着众多的祖宗挂像,有大官有小官,有老百姓认为的好人或是坏人。

    也有一座非嫡系不得祭祀敬香的英烈祠,供奉着那些袁氏先贤们的神主牌位,一些名字,许谧甚至翻遍族谱都找不到。

    爷爷说如果不是有他们在历史上挺身而出,上柱国袁氏恐怕早就断了香火,守不住这座意迟巷祖宅的。

    爷爷还说起过一段故事,在他还是流着鼻涕穿开裆裤丶袁化境也还是翩翩少年之时,家门口路过一位疯疯癫癫的奇人异士,帮忙看过相,说一个适合去庙堂当那为国为民的黄紫公卿,一个适合上山当个为自己的神仙。

    如果真是他的话?许谧略微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许谧思来想去,爷爷把持都察院将近三十年,虽然有庸碌无为丶尸位素餐的嫌疑,可到底是为官清廉的,身为上柱国袁氏家主,这麽多年来约束家族子弟也算严苛。只说当年大渎商贸一事,爷爷就不准任何姓袁的人伸手,若说不姓袁,却与袁氏有亲戚关系的,有无染指,许谧久在山中读书,也不敢说一定没有。

    她爹是身份不显的袁氏庶子,娘亲却是清风城嫡女,双方喜结连理,生下了一双龙凤胎。许谧的哥哥袁宬,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,治学极其用功,对于仙家事,没有半点兴趣。妹妹许谧却是生性活泼,就被爷爷袁崇托付给了好友洪崇本,带上山去收收心。

    门生故吏遍布大骊朝野的洪崇本,看了眼这位年纪最小的得意学生,老友袁崇之所以舍得将许谧送到山中治学,主动放弃每天退朝便可以含饴弄孙的晚福光景,缘于一桩讳莫如深的内幕。在袁宬和许谧还年幼之时,昔年给袁化境和袁崇看过相的那位奇人异士凑巧又来了,说许谧贵不可言,官印相生女命高嫁,意迟巷袁氏家族可以躺着享福了。

    再看袁宬,说命格也好,极为「清贵」,是宝瓶洲从未有过的个例,但是于上柱国袁氏的香火运势而言,未必是什麽好事啊。

    袁崇这些老人当然是既惊喜又忧愁,作为袁氏清客的洪崇本当时也在场,只是这种事情,说不上话。袁崇想要恳请帮忙解释一二,那位奇人异士却是大笑离去了,敲着青竹快板撂下一番类似解卦的笼统话语。

    大意是说兄妹二人,只能出来一个,他们散则两好,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命理犯冲。

    洪崇本在山中避世多年,除了书斋着书便是修炼养生,也曾推算过许谧的命理格局,三年一算,少了不准,多了也会将命算薄了,反而妨碍许谧的运势。

    在得知清风城许氏的那座狐国莫名其妙消失之后,洪崇本便算了一卦,这位愚庐先生,自有一种推命的家传秘法,是用两只签筒分别抽签,故而既是算命又是解签,得出的结果,依旧云遮雾绕,便是两句签文穿插丶合并在一起的「青山处处英雄冢,不见富贵不见贫。何苦来哉?满眼蓬蒿共一丘,转头别峰云雾起。见好就收!」

    洪崇本这才借着观看大骊国师庆典的机会,带着许谧出山,来到大骊京城。

    至于清风城许氏,通过狐国暗中积攒文运丶武运已久一事,洪崇本是心知肚明的,早年老夫子还曾亲自走过一趟狐国。

    洪崇本以心声问道:「袁宬是如何看待狐国失窃一事的?」

    许谧说道:「我哥说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。是不是真心话,我可看不出来,我哥从小就是个把心事藏在肚子里的,我学都学不来。」

    洪崇本笑道:「你也不必学这个。」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京城外的缟素渡,刘蜕收起掌观山河的神通,外城的老莺湖园子那边,好像故意给外人开了一个口子,方便修士看看那场惊世骇俗的变故。大骊宋氏跟大绶殷氏,都是庞然大物,浩然十大王朝,一个第三一个第四,亏得两大强国不在同一洲,否则就这麽个血腥结果,估计双方都开始准备屯兵边境丶借道攻伐了。接下来的形势发展,刘蜕已经无法判断,躲得远远的,隔岸观火就是。

    就像刘蜕所预料的,太平世道尚未真正到来,大争之世的序幕已经就此开启。

    若说在这期间,在保证不会引火烧身的前提下,藏头藏尾偷摸做点什麽,例如给大绶殷氏抽冷子来几下子,刘蜕是毫无道心挂碍的,念头顺畅得很。

    刘老成说道:「刘蜕,我不去书简湖了,一尾冬鲫而已,何时下筷子都无所谓。我这就直接去流霞洲,硬闯白瓷洞天。」

    刘蜕好像对于刘老成的临时决定,并不觉意外,只是笑问道:「既然卸任,与玉圭宗铁了心一拍两散,不与神篆峰祖师堂写封请辞信?」

    刘老成思量片刻,好像理当如此,只是瞬间悚然,心中明悟,刘老成看了眼有意考验自己一番的刘蜕,洒然笑道:「写个屁的信,既然决定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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