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7章 不举债,只化缘(1/2)
朱翊钧其实清楚的知道,债务的规模是不可控的。
他就是打算好了,等到欠的实在无法偿还,就解散内阁,重新组建,奸臣误朕,这种把戏,在历史上也反覆上演。
但王国光从一开始就说了,欠下的债是一定要还的,朝廷不还,就是百姓来还。
有价证券的票证是债;钞法是债;盐引也是债,但凡是欠下了钱,都要还,就看谁来偿还。
银币丶铜钱为主的钱法,朝廷不还,损失了本金的乡贤缙绅丶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就会向下朘剥,压榨穷民苦力,把自己损失的本金,加倍的讨回来。
朝廷还不能过分的苛责,因为朝廷欠了他们的银子。
即便是日后讲好了黄金故事,发行了以白银为本位的宝钞,欠债,就有了另外一种还钱的办法,大量印钞,通过物价高速飞涨来还钱来化债。
大量印钞,朝廷的债主们手里的钱更多,百姓手里的钱却没有同步增多,钱多货少,百姓的钱就变毛了,贬值了,这个时候,物价飞涨的代价,就完全由百姓承担了。
这也是一种还法,本质上都是朘剥,没有什麽本质上的不同,都是统治阶级纵容地方统治阶级的朘剥。
无论是钱法,还是钞法,只要是欠下了钱,都要还。
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可怕的问题,那就是腐败是会蔓延的。
在腐败蔓延和天下失序的过程中,势要豪右们也别想独善其身,因为腐败会蔓延到社会的方方面面,角角落落,哪怕是富人也逃不过。
比如安全,在秩序稳定的时候,富人区的治安要好过贫民窟,大明城里的治安远好过乡野之间,但在逐渐失序的时候,安全就会成为奢侈品。
大明着名的旅行家徐霞客死后五年,中元节家里就爆发了奴变,佃户丶佣奴冲进了徐家大宅,将徐家几乎满门屠灭,只剩下了一个外室子和一个侄子。
比如教育,在秩序稳定的时候,富人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,哪怕是子嗣不成器,依旧可以拜名师,包装一下以名士的身份潇洒一生,但秩序败坏后,教育也是奢侈品。
元末明初的时候,朱元璋都凑不齐管理国朝的官僚,所以才会下重手整治,要求士人出仕,而一些人就选择装疯卖傻。
但到了万历年间,连孙尚礼的举人,都因为名声不好,进不了衙门。
比如消防。
在秩序稳定的时候,谯楼里的更夫会定时上街,提醒小心火烛,而火夫更是整日待命,失火了去救火,讨一点赏钱,就这,还有可能要挨顿骂,嫌弃火夫来得晚。
可是在腐败蔓延和天下失序的过程中,势要豪右的家宅,也有可能保不住。
举债发展,很可能加速帝国腐朽的速度,这就是户部坚决抵制的原因,债就是债,欠了一定会以各种方式还债。
大明廷臣们,都不太相信后人的智慧,历史也反覆证明了,后人不大可靠。
趁着国朝在上升阶段,狠狠的攒下一大笔的遗产,供后代霍霍,是大明明公的主要思路。
就像是踩着西瓜皮滑行,划到哪里是哪里,跌穿了,朝代更迭。
这也是为何张居正丶王崇古他们总是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,总想着把事情早点做完。
「陛下,吏举法之急务,当是兴办师范学堂。」梁梦龙出班俯首说道:「陛下亲事农桑,这一片荒芜的土地,是无法丰收的。」
「需要垦荒,伐木丶刨树根丶清理土中碎石丶杂物,垦荒的田还要养三年,才能把杂草除尽,除此之外,还要修建沟渠,没有水,就没有田,到这里才算是田地。」
「就这,还要看老天爷的心情,风调雨顺,才有可能丰收。」
「吏举法想要丰收,想要硕果累累,就需要高启愚所领的丁亥学制成功。」
垦荒非常辛苦,荒野丶生地丶熟地丶常田,每一步都不能缺失。
除了垦荒还要修路丶还要修好沟渠,才算是垦荒成功,而吏举法想要成功,必然要依托于丁亥学制的成功。
只有大明普施教育,有了足够接受教育的读书人,吏举法才能把真正的人才遴选出来。
官僚系统是在教育系统上长出来的,如果教育体系全面崩坏,被少数人所把持,那官僚系统也会腐败。
梁梦龙继续说道:「当今大明急变之世,万象更新,日新月异,想要履行各衙门的职能,就要更加专业的人才,吏举法相比较考成法,更加看重的是专业能力和其履历,即循吏。」
「学堂必须有师,此时九龙大学堂,犹可聘京师大学堂院生为师,而京师大学堂可以满足,可是按丁亥学制而言,高等丶中等丶蒙学堂,安能聘足够学正授业解惑?臣以为不能。」
「私塾丶家学给的束修更高,朝廷办的公学堂,给不了那麽多的束修,就只能设法自行培养了。」
「此时,惟有急设各师范学堂,宜接续速办。」
「是皇家理工学院,不是京师大学堂。」张居正明确的纠正了梁梦龙错误的说辞,有些人将理工院称之为京师大学堂,就是为了把皇家两个字摘了。
理工院是陛下的,全资营造丶全资聘请先生,维护也是资出内帑,所以户部才会说,理工院生不给朝廷效力,是不感恩。
因为真的有恩情,一百二十银的束修,有六十银是陛下给的无息贷款,还有膏火钱,也是陛下自己出的。
张居正纠正了梁梦龙的说辞之后,群臣反而都沉默了下来,连皇帝的手都在桌上反覆的敲动着,显然在思考。
梁梦龙眉头紧蹙,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,为何明公都是一言不发,这个气氛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!
「少冢宰,没钱了。」朱翊钧重重的叹了口气,文华殿上有了皇帝叹气的回音。
天下第一富的朱翊钧,承认自己是个穷鬼了。
「朝鲜在打仗,陇开驰道在修建,还要收蓄黄金,为发宝钞做准备,朕的内帑还有点银子,但只够修一修九龙大学堂,再多,就真的没有了。」
「国帑也是如此。」
王国光思索了一下说道:「老库存银还有八百万银,陛下要不要取出来?」
朱翊钧讶异的看了王国光一眼,这家伙是大明第二抠!
老库的存银都是王国光一枚一枚银币,数过后放到老库的,每年都要点检一次,每天都要看一遍,连灰尘都要确认一遍的主儿。
这老库的八百万存银,就是大明的老本,王国光也就入朝战争前,愿意拿出来,但因为有势要豪右捐赠,没有启用。
现在为了教育,王国光这个大老抠,也变得大方了起来。
「大司徒愿意把老库的存银拿出来,朕心甚是慰藉,再穷不能穷教育。」朱翊钧思索了下说道:「要不这样吧,让稽税院稽税吧,朕放开了缰绳,让他们随意发挥。」
「等到沸反盈天的时候,朕再把稽税缇骑撤回来,等到时机成熟,再撒出去。」
大明普及教育所费,由皇帝的名声和势要豪右买单。
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:「而且教育也不适合举债,毕竟这不是资产,这是纯粹赔钱。」
坐在末尾的缇帅赵梦佑终于忍不住了,出班奏闻道:「陛下,稽税院建立不易,而且收回来,真的很难再撒出去了,还请陛下慎重。」
顿顿饱和一顿饱,皇帝肯定能分得清楚,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了吗?
只能先顾及眼前了。
要搞丁亥学制,九龙大学堂和师范学院是要一起推进的,否则建好了大学堂也没有学子,毕竟高等丶中等丶初等丶工匠学堂丶小学堂都没学生,大学堂哪来的学生?
人才又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,一年一熟,甚至两年九熟,培养一个人才,按照丁亥学制,最少也要十五年时间,这可不是十年寒窗苦,是十五年寒窗苦。
「陛下,稽税院决计不能因为竭泽而渔而被废弃,这可是朝廷的钱袋子,钱,其实也简单。」张居正一看皇帝为银子发愁了,立刻出班,不就是银子吗?
稽税院和反腐的思路是一样的,都是一把刀,增加逃税的成本,遏制大明内外逃税漏税的规模,并且通过主动报税缩小稽税范围,利用李开芳公式条件筛选,增加稽税成功的概率,降低稽税成本。
大明用了整整十五年才建立起初步有效的稽税院,大明的税法丶徵税,几乎全都是围绕着稽税院展开。
一旦稽税院没了,就像是皇帝手里没了京营,那大明税制,立刻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。
稽税院的存在,比陛下想像的要重要,是地方博弈的一股重要力量。
「臣会下公函到各地巡抚,让地方势要豪右都认捐一笔营造师范学堂费用。」张居正给出了办法,他面色轻松的说道:「如果真的是建学堂,而不是挪作他用,势要豪右也就认了。」
大明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不全都是反贼,非要跟朝廷对着干。
大明在朝鲜灭倭,光是募集的粮饷,就足够大军两年度支,甚至还有人收到消息晚了丶犹豫了,事后还要认捐,却没有门路。
殷正茂丶凌云翼在两广,逼着势要豪右认捐助军旅之费,殷正茂丶凌云翼真的灭倭,两广势要豪右也就认了。
后来二位离开后,两广势要豪右无不怀念殷部堂丶凌部堂,至少二位都是敞亮人,做事大开大合,但明明白白,清清楚楚,而不是全靠猜。
朝廷让肉食者认捐,如果真的是兴文,如果能在学堂里立块碑文,将捐赠的数量写清楚,再把这件事写到地方志书里,那有的是人认捐。
「要做好公示,张榜公告,只要银子用在了兴学上,开学的时候,再邀请地方势要豪右一起揭榜,热闹一下,享受一下恭维,就不会有那麽大的怨气了。」张居正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。
他知道内帑国帑都没有太多的银子了,否则皇帝也不会说举债了。
张居正的办法很简单,不举债,只化缘。
化缘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儿,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就是乞丐出身,并且高皇帝还保留了自己作为乞丐的经历,这不是炫耀,是防止后世胡编乱造。
也算是祖宗成法了。
梁梦龙既然要提议,肯定要跟老师张居正沟通,财政紧张是现状,在陇开驰道修好之前,朝廷可能会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。
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:「先生的法子好是好,但恐怕不够,兴学很贵。」
张居正眼睛微眯,平静的说道:「不肯纳捐也简单,将不肯纳捐,加入逃税的条件之一,符合这一条件,再加上其他条件,就可以对这一家进行专门稽税了。」
「可以张榜搜寻逃税线索,我家捐了,你家不捐?这势要豪右自然会把知道的情况,检举给稽税院了。」
「不遵朝廷号令,就是不肯忠君体国,不肯兴学兴盛家乡文脉,自然是不会安土牧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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